提起老師,人們常以“師者,所以傳道、授業(yè)、解惑也”來期勉,但說老實話,現(xiàn)在的教師,能夠做到“解惑”就不錯了。
現(xiàn)在的小學老師真的很難當。這點,看我先生就知道了。
以前,先生在高中任教時,我看他還應付自如,每天回家后的情緒也都很穩(wěn)定,但自從他轉到小學任教后,整個人狀況就很不穩(wěn)定。他變得比較急躁,而且很愛嘮叨,對著小孩碎碎念,并且還很愛支使人去做事情……我一看就知道,他是和小孩子在一起太久了,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。
現(xiàn)在小學一個班通常有三十多人,試想平常自己的一個小孩有問題,就已經(jīng)夠全家人仰馬翻了,如果班上出現(xiàn)一兩個在學習或品性上有問題的學生,那就夠老師頭痛了。另外,還有學生家長也需要老師耗費心力去溝通。
我們常聽到父母或教育界人士將“陪孩子走過”這句話掛在嘴邊,但認知與事實往往有所差距。有問題的孩子要怎么陪?有沒有具體的陪的辦法與對策?
要陪伴孩子共同走過,必須要有對信念的堅持。你要知道自己是在陪什么的“中心思想\\\"后,才能知道為誰而戰(zhàn),為何而戰(zhàn),才有足夠的勇氣堅持下去。畢竟,缺乏信念,也就缺乏勇氣,沒有勇氣就很容易倒下。
就拿我兒子以溜冰選手為志向這件事來說。以溜冰為職業(yè)生涯的志向,是一個花錢、花時間的漫長過程,如果我不是看好兒子能夠在溜冰上有所作為,我就沒辦法支持那么久。我看好他的體力、彈力、平衡性都能在溜冰上有所發(fā)揮的事實,而且這件事情對他來說是可行的,所以我才會一再鼓勵他,替他打氣。這就是我基于信念對他的支持。
這種信念基于眼光與了解,而不是出于無知的幻想或自以為是。我的魚尾巴妹妹一直有著無所謂以及不與人爭的個性。她在中學畢業(yè)后,對未來并沒什么打算,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。有一天我忽然發(fā)現(xiàn)她畫圖不錯,于是對她說:“我覺得你的畫畫真的很不錯!”“真的嗎?”一開始她根本不相信,一而再,再而三地向我確認后,也開始覺得自己不錯。這件事影響了她,后來她去讀美工科,大學讀了設計專業(yè),也都很順利,作品也頗受好評。
她因為獨特的天賦受到贊美而產(chǎn)生信心,并且將此信心增強,創(chuàng)造力源源而出,因此得到好評與積極的結果。猜猜這過程像什么?沒錯,這就是教育的過程:教師或父母發(fā)掘孩子的特點后,陪他、鼓勵他,讓他發(fā)展出自己真正的能力。
有些人從幼兒園開始就在受教育,一路念到博士或更高深的領域,但我常常在想:“教育到底是什么?”“教育的真正意義是什么?”難道就是拿著內(nèi)容千篇一律的課本,灌輸?shù)讲煌哪X袋中嗎?又有多少父母能夠看到自己兒女的天賦,一路陪伴、鼓勵,并且以身作則,用身教、言傳來啟迪孩子?更不要說一年要教三四十個學生的小學老師了。
不過,中學老師也不輕松。尤其是對一個有使命感的老師來說。
青春期的孩子最叛逆,常常耳聞孩子跟老師起沖突,甚至動手打老師,老師帶得很辛苦,又有升學壓力,孩子又難教。中國社會非常注重功課,家長很容易忽略孩子的行為及心理。而老師往往也有這種傾向,學生成績好是第一要件,而行為的偏差、心理的輔導,變成不是老師的專業(yè)。
我曾看過教官帶著男學生和他們導師一起進來,學生到辦公室還在辯解,“同學一句,老師一語“,高中生甚至比老師還高,旁觀的我們聽到他們的對話,還真替那個老師擔心。
每次兒子回家也免不了會批評老師,說他們老師動不動就生氣、老師有躁郁癥……聽他發(fā)泄完后,有時我也會發(fā)表一下我這個老師的看法:像是我們一個班學生不多,如果出一個調(diào)皮搗蛋鬼,課上起來就真的很辛苦,更何況你們一班那么多人,又是青春期,又有功課壓力,老師每天都要面對這些煩人的事,怎么辦?
借由自家人的分享,讓兒子了解老師也有老師的難處,希望他能學著用不同的角度去思考別人的感受。
在這樣的教育環(huán)境下,我那些在當校長、老師的朋友都有一個共同的心聲,就是現(xiàn)在的孩子很難教,家長更難處理。朋友曾說,有一個老師遠遠看到學生家長,就馬上沖到廁所躲起來。
不過,有些人老師當久了,柔軟的心慢慢不見了。我真的相信,老師患燥郁癥的比例真不少。除非,對教育的使命、熱情不減,常常自省,調(diào)整好情緒,除非,你除了當一位知識的傳遞者,你也想當一位傳道、解惑者。
但說老實話,在現(xiàn)今的教育環(huán)境下,不管是小學、初中、高中,老師如能做到知識的傳遞,就已經(jīng)不容易了。即使在退到最后底線的“傳遞知識”,許多老師大概也只能做到一半,就是只負責把自己會的知識傳遞出來,卻無法有效地知道孩子們吸收了多少,除了考試之外,也沒有人教過老師如何進行觀察的方法。我曾向臺北師院一位教授請教:“你們(以這種方法)訓練出來的小學老師,有沒有教他們要如何測量學生的吸收程度?”我的到的答案是:“嗯!沒有。”
至于在幾十個學生當中,來自各個不同環(huán)境的孩童有沒有聽進去?愿不愿意聽?或者,這一套標準版本的教學內(nèi)容是否適合所有人的需求?在日漸嚴苛的教育環(huán)境中,即使一般小學老師有心,可能也是“心有余而力不足”吧!
如果只管“教”而不必在乎孩子“有沒有真正吸收”,這樣的老師其實很容易當。事實上,現(xiàn)在的教育雖然倡導“因材施教”,但其實并不鼓勵老師標新立異,不但老師采用的是內(nèi)容統(tǒng)一的課本,就連教學方式和使用的教具都大同小異。因為在培訓師資的過程中,由于怕老師不知道怎么教,常會采取示范教學的方式,實際操演一遍,讓老師參考、模仿。
這樣的做法也可能只是無奈之下的補救之道,因為擁有兒童教育實務經(jīng)驗的老師有限,為了避免許多沒經(jīng)驗的老師演出荒腔走板,只好以“標準版本”的教學內(nèi)容來補充、加強。因此,只要參加培訓了就會教,而沒有去參加培訓的人就變得不會教了。
但是,真正的教育不該只有這樣。
說起來,以前幼兒園以“土”方法帶孩子的幼教老師,看起來好像沒讀什么書,但卻也能將孩子帶得很好。他們是用父母親帶孩子的老辦法、土方法來教孩子,雖然不講什么理論,但理論自在其中,而且有時也蠻有效。
教育當然要有理論基礎,借著教育專家的研究理論來了解孩童當然重要。目前我卻對兒童教育理論的師資水平心存疑慮。記得,我在臺中一家高職的幼保科擔任講師時,那些幼保科學員的老師,幾乎都是大學畢業(yè)就直接來任教的,大部分人幾乎完全沒有幼兒教育的實際經(jīng)驗,我很疑惑,“這些老師要如何教出未來的幼兒園老師?”他們本身就不清楚實際的狀況,他們自己也不是真正了解的事情,怎么會有能力來教別人去做呢?我提出問題,結果我的到的答案是:“反正有書本嘛!照著教就沒錯。”
理論當然重要,但個案也很重要。因為教育的對象是人,尤其是變化不定的孩童。缺乏實際的經(jīng)驗,很難將理論融合成可以應付現(xiàn)實幼兒教育環(huán)境中五花八門狀況的能力。
例如,在兒童教育理論中極具分量的皮亞杰理論,建構了幼兒教育的骨干,但如果只是一股腦將這些充滿了如腦神經(jīng)元、圖式、網(wǎng)絡等名詞依樣地灌入學生的腦袋中,他們大概很難體會這些拗口名詞的理論對于了解幼兒的認知發(fā)展過程有多么重要。我自己在一開始教授皮亞杰理論時,便發(fā)現(xiàn)如果只是照本宣科,學生都是一副“有聽沒有值”的樣子。于是,我改以實例及生活化的方法來教學,主要是將我經(jīng)歷過的種種實例舉出,用來印證及說明皮亞杰的理論,結果學生覺得既好玩又有趣,自然就會記住這個理論,并且還能與現(xiàn)實結合。
不管是什么理論,必須讓人聽得懂,才能為之所用。我參加過許多有關幼兒教育的演講,主講者常常都是學有專精的教育學者,但他們開口一個理論,閉口一個理論,舉出來的例子也常常是外國的例子,我猜多半是書上看來的。這種教育,連我這種實務經(jīng)驗豐富的人有時聽起來都感到吃力,何況只從書本上吸收理論和知識的老師或父母,他們又能理解多少?而當他們將這些理論用到實際時,又能發(fā)揮多少?
記得,有一次我在彰化演講,當時我還很年輕,但已經(jīng)有多年的辦學經(jīng)驗。因此,當我舉出一個又一個實例來闡述兒童教育理論時,聽眾席上的家長從一臉的不屑,慢慢轉為熱切及興趣盎然,并且從遠處的座位搬到最前面一排,踴躍發(fā)問。他們后來告訴我,在演講中聽來的理論,也不知道該如何用在自己孩子身上,而一旦聽到和自家孩子情況相似的案例,馬上便如獲至寶。
傳遞知識并不難,但要讓人接受并產(chǎn)生改變卻著實不容易,因為很多東西能為你所用,變成自己的東西,是要去感受、領悟,在過程中思考、驗證自己的情況,最后這東西才能被你消化,為你所用,這可不是坐在課堂中聽聽課就能學會的本事。
這樣的教育過程很辛苦,帶領的人也很重要。他必須能夠充分掌握狀況,提供思考方向,并且還能適時提出問題,刺激學習的興趣,整合不同的意見、狀況及想法,并且為學習者保留一些自己思考的空間。
我理想中的教師,就是應該能做到這樣的地步,尤其是掌握了人一生學習及能力發(fā)展關鍵時期的幼教老師。別忘了,打好地基的工作,幾乎要在6歲以前完成。但我必須承認,衡諸現(xiàn)實,這并不容易。
想到對個人一生發(fā)展至關重要的幼教、小學老師,許多并未經(jīng)過正確的培訓過程,反而可能在不知不覺中破壞了孩子與生俱來的能力,我不禁有毛骨悚然之感。總之,不管是用什么理論,什么方法,就像那句老話:“不管黑貓、白貓,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。”
能教好孩子的方法,就是好方法。